○ 吕 洋
编者按
河流,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文明的书写者。它为早期农业文明提供了生存基础,也孕育了人类最初的定居点。之于余杭,苕溪不仅滋养了肥沃的土地,更是一条交通、贸易与文化传播的纽带,见证了余杭从古至今的繁荣与变迁。
纵观历史,人类与河流打交道并非一帆风顺,从最初的敬畏自然,到后来的改造利用,人类对河流的认识和利用方式不断演变。苕溪,赋予余杭人“逆流而上”的勇气,面对自然灾害时,有“人定胜天”的信念;它也教会余杭人“顺流而下”的智慧,不断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新路径。
今天起,本报推出“苕溪治水史略记”专栏,带读者回顾苕溪治水历程中那些劈波斩浪、开渠筑堤的瞬间,探寻余杭人民如何在与自然的博弈中汲取智慧,并将这份智慧薪火相传,书写与水共生共荣的壮美篇章。
01 天目诸水奔流入此 苕花飘似浮玉其间
苕溪之名早在先秦典籍《山海经》中便已留下印记,书中记载:“又东五百里,曰浮玉之山,北望具区……苕水(苕溪)出于其阴,北流注于具区。”寥寥数语勾勒出苕溪的地理轮廓。清代学者郝懿行在《山海经笺疏》中考证,“浮玉之山”即为巍峨的天目山,“具区”便是浩渺的太湖。这一考证,不仅证实了先秦时期人们对苕溪水文情况的初步认知,也揭示了苕溪与天目山、太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苕溪发源于天目诸山,蜿蜒流经两郡六邑,最终汇入烟波浩渺的太湖。
苕溪并非一条孤立的河流,而是由东、西两源汇聚而成。东苕溪自天目山南麓奔涌而出,绵延165公里,流域面积达2830平方公里;西苕溪则发源于天目山北,全长145公里,流域面积更为广阔,达到3310平方公里。东苕溪发源于临安临目马尖岗,部分流域属于余杭境内,流经良渚、径山、黄湖等古镇,自余杭街道折北而流,一般将东苕溪干流余杭镇以上称南苕溪。
苕溪之名源于其独特的自然景观。每当秋风瑟瑟,溪边便会盛开漫山遍野的苕花,如飞雪般轻盈飘扬,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苕花本为“芀花”,指的是芦苇的花穗,在苕溪两岸繁茂生长。明代学者朱国桢曾在其著作《涌幢小品》中,以充满诗意的笔触描绘了苕溪飞花如雪的壮丽景象:“(天目)遍山生苕,望之翩翩作凤尾形,苕水出焉。自顶至麓,处处涌溢,山水草合而为一,以此称奇。揆其景象,一似山浮水上,俨然浮玉之义。”这段文字不仅生动地展现了苕溪畔苕花如万千洁白凤尾随风舞动的景象,巧妙地解释了天目山“浮玉之山”这一雅名的由来,却也隐藏着苕溪自古以来的一大隐患——“苕水出焉,自顶至麓,处处涌溢”。
天目山地处浙江省暴雨中心,降水丰沛,使得苕溪流域水量充沛,成为太湖重要的补给水源。然而,余杭地势枕山带水,较为平坦,一旦遭遇倾盆大雨,苕溪水位便会迅速上涨,极易引发洪涝灾害,给沿岸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带来威胁。例如,南宋绍兴五年八月,天目山洪水大发,忽高二丈,毁堤百余处;明成化七年,化湾堤塘决口,灾及杭州;清康熙五十五年,安溪陡门冲坍……据《南湖史话》中的统计数据,从1470年到1969年记录较完整的五百年中,几乎每五年余杭就要遭受一次洪水的侵袭。
一方面,苕溪滋养着余杭,为农业生产提供水源,为经济发展提供便利;另一方面,苕溪的洪水也时常泛滥,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困扰和灾难。这种既依赖又防范的复杂情感,构成了余杭人民与苕溪之间独特的羁绊,也塑造了这片土地独特的治水抗洪文化。从五千年前的良渚开始,到杭州城市重要新中心高质量发展的现代余杭,一代代余杭人用自己的辛勤与智慧谱写下了治水营城的篇章。
02 在茅草与“烂泥”之间 文明的智慧曙光闪耀
五千年前的良渚,每当亚热带季风裹挟着暴雨在天目山麓呼啸而过,暴雨灌注的苕溪水系凶猛如野兽,将两岸金黄的稻田、翠绿的菜畦、精致的木屋一同吞没。良渚遗址三面环山,呈簸箕状,所在地本为西部山区雨水冲积成的平原,在雨季很容易成为天目诸山的“蓄水区”。因此,如何将“水患”变为“水利”,已然成为当时的良渚人亟需解决的生存问题。
面对“水浩洋而不息”的灾难,先民们以超凡的工程智慧,在苕溪上游筑起了一座“水上长城”。2015年,一个震动考古界的发现——良渚古城外围水利系统,让世人意识到:原来五千年前的先民,早已掌握了堪比现代工程的治水智慧。
在良渚古城外围水利系统中,一系列长堤和水坝构成的“三重防线”,堪称抵御洪水的“铜墙铁壁”:谷口的高坝如巨手扼住了山麓汹涌的水流;平原上的低坝形成了面积达9平方公里的二级库区,有效疏导了洪流;塘山长堤则以60米宽的断面横亘在洪水的必经之路上。整个水利系统的影响范围超过100平方公里,面积比15个西湖还要广阔。
良渚先民的智慧并不仅限于超越时代的“水利工程设计”,在老虎岭水坝遗址,几处古老的“黑科技”更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这些水坝剖面上密集分布的圈状物体,正是良渚先民的“材料物理学”成果——草裹泥。所谓草裹泥,就是用茅草、芦荻等植物纤维裹着淤泥,以纵横交错的方式铺筑于坝体之中,这些“草包”让土体内部的摩擦力和抗拉强度都得到加强,神奇地让“烂泥”抗冲刷能力提高了3倍,使良渚水坝可以阻挡960毫米的短期连续降水,足以抵御本地区百年一遇的洪水。
既然洪水的危害在人类智慧的帮助下得以遏制,那么如何“转害为利”,探索出一条属于良渚人的发展路径呢?事实上,良渚水坝不仅在防洪方面发挥作用,大坝筑起的水道也承担起运输的重要职能。考古发现显示,良渚的城内古河道体系呈现出网状分布的特征。根据不同地形特征,有的河道由人工挖掘,有的则是在天然河道上进行改造;同时,城墙基址两侧沿线建有护城河,还有穿越高台建筑群的输水干道,共同形成了一个复杂的水利交通网络。
更令人惊讶的是,据碳十四技术证实,水坝建筑的年代竟比古城建设的年代还要久远,这就意味着在良渚城正式建成之前,先民便已经画好了这一套河道交通系统蓝图,这些河道上运输的各种建筑用材、粮食作物、生活用具则帮助良渚古城建设完备,良渚先民们每天划独木舟“上下班”,极大程度上便利了生产和生活。
良渚先民们以卓越的智慧和创新的实践,成功地将自然灾害转化为生存与发展的机遇。他们不仅在水利工程上取得了显著成就,更孕育了深厚的水利文化,为后世的水利治理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启示。良渚文明的精神,将继续激励着一代代余杭居民,探索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可持续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