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小沅
五年前,我因遗传性多发肾囊肿症状加重,住进了医养中心。一年后,我觉得住着不太适应,亲朋建议不如请个护工回家照顾,各方面可能更适意一些。经朋友介绍,护工张松走进了我的生活。
张松,50多岁,来自川北大巴山深处,是个地道的农民。他看起来精神焕发,身体硬朗,一脸憨厚。他告诉我,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一直在全国各地闯荡,下井挖煤,在铁矿、金矿和建筑工地干活,还起早摸黑开过小吃店、摆过地摊。五六年前,他偶然间开始从事护工工作,觉得自己很适合也很乐意干这一行。
根据当时的市场行情,我们商定他的月薪为六千元,食宿由我提供。对于这个价格,我曾与张松讨论过。说高吧,确实有人拿得更高;说低吧,也不算低。关键是,如果雇主觉得物有所值,护工拿得心安理得,那就皆大欢喜了。
在病情稳定期平安度过一年多后,我的肾功能逐渐衰竭,不得不开始接受血液透析治疗,每周三次,每次四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护工张松的作用愈发凸显。我意识到透析不是长久之计,于是申请了肾源,并在75岁时成功进行了肾移植手术。
换肾后的同年夏天,我在威海居住了几个月,张松也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一次洗澡时,我不慎滑倒,导致股骨骨折,动弹不得。张松背着我辗转六家医院,但都因为年岁已高且刚换过肾而被拒绝手术。我硬撑着躺了两个多月,身体稍有好转,便回到了杭州。张松拿着我的病历又跑了杭州的五六家医院,得到的答复与威海如出一辙。他不甘心,又去了省人民医院,终于迎来了转机。虽然无法进行大刀阔斧的手术,但通过夹钢板等治疗,我术后可以扶着东西行走了。
换肾后,尽管我坚持服用药物,但大约两年后肾功能再次出现问题,不得不重新接受血液透析治疗,仿佛又回到了起点。这四五年来,我和张松同甘共苦,成为了患难之交。张松是个有个性的人,他并不会因为我是雇主而事事讨好我,有时甚至会和我“对着干”。当然,他很多时候都是正确的,比如在天热时我要减衣服,他却坚持不让,生怕我感冒。他为人正直,不贪图主人的财物;吃苦耐劳,懂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他执拗却又富有同情心,肯为了我的病情跑遍十二家医院就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张松只有初中学历,但他的实际文化水平相当不错。在我病情加重手抖无法写字时,他代笔回复我口述的信件或微信,有时还替我润色、添加内容,充当我的“文字秘书”。我不善言辞和交际,与医生沟通、与菜贩讨价还价等事情全靠他帮忙,我戏称他是我的“外务总监”。他推着轮椅带我参加同学会、老干部聚会等活动,大家开玩笑说我坐上了劳斯莱斯,老张就是我的“交通部长”。此外,张松还热爱书法。他说虽然住在深山老林里,但从他爷爷到父亲都喜欢写毛笔字,他也因此受到感染并喜欢上了书法。在村里时,他就为村民们写春联。他们三代人都喜欢赵孟頫的书法风格,张松学的也是赵孟頫。只要有空闲时间,他就会练习书法,旧报纸写了一叠又一叠。我看着他的书法已经相当不错了,但他却总是谦虚地说“还差得远呢。”张松还有文艺细胞,唱歌很好听。早年在宁波打工时,他参加过“宁波农民工”歌唱比赛并获得了二等奖。当我心情较好时,就会鼓励他唱歌以调节气氛、增加乐趣。
我从心底里敬佩张松,不仅因为他是一位优秀的护工,更因为他从不因从事护工工作而感到自卑。从平时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位有志向有目标的人。他认为护工工作非常重要,是社会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关系到许多家庭的和谐与幸福。他曾说过:“我要把护工工作做出品牌、做出名声来。我们要共同努力提升这一行的社会地位……”他不仅有着深远的思考,更将这些思考付诸实践。
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能在晚年遇到这样一位有志向的同伴。志向是人立足于世的筋骨。有了志向,才能站得直、走得稳、行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