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晓燕
霜雪晚,正佳时。
元旦,恰逢堂哥的女儿小丽出嫁,我们都赶去帮忙。我和婶娘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准备红甘蔗。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结婚那天,要有红甘蔗、红鸡蛋、红苹果来招待嘉宾,以示吉祥美好。
红甘蔗,是将甘蔗切成长约二十厘米的小截,切开的两端染成红色就成了。
“婶娘,我们做红甘蔗的甘蔗,哪里去取?”我问。
“甘蔗窖。”说完,她去门后面拿了一把锄头,扛上肩。我则跟在她身后。
甘蔗窖在堂哥家的自留地里,是个规整的小土坡。婶娘站在窖头上,抡起锄头,一下锄,就翻开了甘蔗窖土层下的甘蔗叶。这些厚厚的甘蔗叶具有保暖作用,里面的紫皮甘蔗在11月藏在窖里之后,至今都如新鲜的一般。
“燕子,挖那把大一点的甘蔗出来。”她对我说。我撸起袖子,下手到窖里,摸出婶娘指定的那把甘蔗。
甘蔗根根壮硕,紫皮上带着白霜,一看就是优品。婶娘看了看,说:“一把10根,上午我们先挖2把吧!下午,再来挖。”
甘蔗用草绳绑着头尾。婶娘把锄头架在甘蔗上,她提着甘蔗头上的草绳,我提着尾上的草绳,往堂哥家走去。
半路,我问婶娘:“你结婚的时候,也用红甘蔗吗?”
“用呀。你结婚,不是也用的吗?”她说道。
“我那时候只记得结婚很忙,没注意有没有红甘蔗。只看到喜盘上都蒙着红丝绵,好像所有的什锦佳果都遮着红盖头,它们也在举办着小型的婚礼。”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你爸爸在你要结婚的那一年,就种了七分地的甘蔗。你堂哥也一样。甘蔗,够吃到你办回门酒的那一天。”婶娘提高了声音,笑声撒了过来。
堂哥家的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此时,洗菜的、洗碗的都集中在那儿。我把草绳解开,婶娘用快刀斩下甘蔗的梢头、根部,留下中间部分。我则一根根地把甘蔗洗干净。冬日的井水暖暖的,丝毫没有丁点的寒意。粘了井水的甘蔗,露出亮堂堂的紫意。
婶娘带着我把洗好的甘蔗用毛巾擦干,倚靠在墙上。我们去里屋里取出祭祖用的喜盆。喜盆是木头做的,漆着深红的油漆,底面上绘着精致的五只蝙蝠。
“燕子,我来切甘蔗,你来染色。”她把一张小凳子给我坐。
我知道这是婶娘心里早已定好的,她切甘蔗是把好手,总能把甘蔗切得匀称、好看。她的目光就是尺子。刀一落,正好在甘蔗的结处,留下的是最甜的部分。我把色粉泡开,将甘蔗的两端染上红色,端端正正地码放在喜盘里,像一座小山。
“燕子,想不想吃甘蔗?”婶娘轻声对我说。
“是有点想。”我如实地说。
她用刀“刷刷刷”削下甘蔗的紫色外皮,露出乳玉般的甘蔗肉,递给我。我咬了一口,嚼了嚼,溢在嘴里的甘蔗汁凉凉的,甜甜的,流淌到心间。
我不禁联想到在婚礼上,来宾们一起吃着甜甜的甘蔗,分享着甜蜜,人世间的幸福就如此简单地长存下来了。
“有甘蔗啊,也给我来半根!”一串清脆的嗓音由远而近。是小丽。她头上盘着新娘发,斜插着一朵百合花。可见刚化妆回来。婶娘一见到她,就说:“新娘子,化了一上午的妆,饿了吧?今天午饭要吃得晚些,我来削根甘蔗给你吃。你等等啊!”小丽点点头。我撤开底下的小凳子,给她坐。
趁着婶娘削甘蔗的间隙,我把自己吃剩下的一截甘蔗给了小丽:“很甜的。”她拿过甘蔗,吃了起来:“我爸爸收甘蔗的时候,我回来过一趟。那时他说,我结婚要用的甘蔗,他都准备好了,让我放心。”她慢慢地嚼着,甘蔗渣一直在她嘴里回旋。
我对她说:“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当然要用最隆重的仪式,把你嫁出去啦……”
还没等我说完,婶娘就问小丽:“你爸爸,身体怎么样了?”
我一听到,心里咯噔了一下:没听说堂哥生病呀?
“他身体好多了。前天,腰疼得都直不起来了。他是为了我的婚事,忙到体力透支。我让他在楼上休息。”小丽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再削根甘蔗,你等会儿带到楼上,去给你爸爸吃。他从小就爱吃甘蔗,自家不种,就来我家地里‘偷’,被我抓到过好几回呢!”婶娘边削边笑着说。
“这几天,在家里住。早上打开窗,闻到外面涌进来的凛冽的新鲜空气,是冰凉清甜的,还能听到鸡啼的声音。现在吃到自家的甘蔗,我相信:最好的东西,一定就在后头。”小丽又嚼了嚼嘴里的甘蔗渣。
“说得对。红甘蔗,会制造生活最甜的蜜。”我边说边在心里提醒自己,等会儿红甘蔗堆顶上别忘了放一个“红双喜”字,再蒙一层红丝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