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晓燕
日历上标注着今年是闰六月,夏天变长了。这变长的夏天变成了摇不完的蒲扇,听不完的蝉鸣,吃不完的豇豆。
豇豆,也就是我们口中常称的豆角,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蔬菜之一。据考古发现,早在公元前8000年,人类就开始种植豇豆。在我们中国,最早关于豇豆的记载见于公元3世纪初三国时期《广雅》一书。一直到了明代,《救荒本草》《本草纲目》《便民图纂》等书志中记载更为繁多,可见明代豇豆的种植已经十分广泛。我们江南人家种豇豆,很少专门找一块空地。围墙边、鸡舍旁、猪圈后,见缝插针。但豇豆并不嫌弃,只要有阳光、水分,就能破土而出。
豇豆是智者,最懂得借力而行。母亲亦深谙它的秉性,早就依着它的根部搭起一个个竹篱笆,任由它攀援而上,努力生长。鸡屎、猪粪都是它的好肥料。它不精贵,皮皮实实地长大,藤藤蔓蔓,层层叠叠,葳蕤一片。
初夏的风一吹,豇豆就开花了。紫的、白的,缀满藤蔓。起初,花形像小小的荷包,在叶底轻摇,继而,花顶分出一片花瓣。整朵花看上去,像一只憩息在绿叶间的小蝴蝶。这些小花,或仰面,或低首,或东张,或西望。一阵风吹过,你推我搡,仿佛能听到花儿们的嬉笑声。
母亲总说:“豇豆花一落,就有好东西吃了。”果然,没过几天,花朵中间,冒出了细细的豇豆,状如铁丝。隔几天再去看,铁丝般的豇豆已经长到筷子那样粗细,吊在藤蔓之下,长的足有半米,短的也有一掌。宋代诗人苏轼曾咏《豇豆》:“绿畦过骤雨,细束小虹鲵。锦带千条结,银刀一寸齐。”意思是说,绿畦经过骤雨的洗礼,细长的豇豆宛若小彩虹一般挂起,绵延的豆荚千条万缕,像银色的刀片一样整齐。
夏至一过,豇豆就冒着长,藤蔓之间到处挂着长长的豇豆,看的人心里无尽地欢喜。此景就像诗人路也在《我的子虚之镇乌有之乡》中写的那样:“我们唱着歌使劲蹬着车脚,松开了车闸/并向途经的一切表示问候/你好,那沉默的棕榈,那爬上茅厕棚顶的南瓜/你好,无花果,你好,豆角,你好,木耳菜,你好,荷花……”那是一种贴近大自然万物的美好状态。
到了仲夏,庭院一片喧哗,黄瓜、番茄、茄子、辣椒,各种蔬菜都齐整整地长出来了,豇豆也越长越茂,餐桌上也跟着丰盈起来。
母亲最常做的一道菜,是辣椒炒豇豆。它也是我留在记忆中的一道人间美味。她在屋旁摘一把不老不嫩的豇豆,随手拉几个红辣椒,清洗干净,辣椒切丝,豇豆掐头去尾,折成小段。锅里放油烧热,把辣椒炝一下,倒进豇豆,拍几瓣蒜,撒点儿盐,加几滴醋,大火翻炒。豇豆的颜色在翻炒中慢慢地变深,沿着锅壁加少量水,再焖上几分钟,一盘辣椒炒豇豆就可以出锅了。豇豆的清甜,携着辣椒蒜瓣的冲劲,是我们水乡人家夏日露天夜饭最好的下饭菜,一上桌就光盘。
吃不完的豇豆,母亲还有另一个办法——晒干豇豆。先将豇豆清洗干净,在沸水锅里放盐,煮几分钟,待豇豆变软,捞起来沥干水,然后挂到太阳底下晾晒,晒至弯曲变脆为止。
干豇豆存放时间长,是我们这里过年待客红烧肉的最佳配菜。用陶罐慢炖,才能得其真味。那种绵柔的香醇,悠远而熨帖,像一首经典的老歌,让人回味无穷。
都说豇豆有灵气。它成双成对地并生,互相缠着便是姻缘。在我国福州地区,每到七夕,有互赠豇豆的习俗,称为“分豆结缘”。人们于月光下分食豇豆,寓意化解矛盾,增进情谊。土家族民歌中也传唱着:“要学豇豆成双对,莫学茄子打单身”。婚俗中常以豇豆作为信物交换。有的地方把豇豆作为爱情的象征,小伙子向心仪的姑娘求婚,要带把豇豆去;女方嫁到男家,嫁妆里也少不了豇豆……
三伏天的清晨,母亲早早地在厨房忙碌,等水开,放豇豆,焯半熟,捞出切碎,与肉泥一起搅拌均匀,晾在一旁备用。摊一张薄冰,里头裹上豇豆肉泥馅儿,在油锅里煎成喷香的豇豆饼,再配上一碗白粥,平淡的惬意。感恩大地的馈赠,又多了一份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