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晓燕
过年时,将母亲的“老年机”换成了智能手机。她认识的字不多,所以教会了她用语音回复信息。
逛商场,我看到一件红花黑底的衬衫,想着母亲穿合适,就拍了张图片发给她。我心里很清楚:给她买任何东西,她都不会要的,有时候买得不合适,还会受到她的一顿骂,便现编了一个谎言,用语音试探着问她:“我觉得这件衬衫质量不错,价钱也便宜。我一件,你一件,我俩穿母女装。你看,行不?”我在信息这头等了一会儿,她回复过来一张小黄狗的脸。天哪,吓了我一大跳。小黄狗偏着脑袋,瞪着双眼。我没敢说什么,回复她一朵花。
下班,回家路上,路过菜场,我见菜场门口那家餐馆在外头支起了摊位卖熟食。买的人很多,把摊位挤得水泄不通。我从人群里钻进去,看到大伙儿抢购的是卤鸭。那卤鸭,浓稠的汤汁附着在鸭子表面,黑红发亮,别说吃,看看就让人馋涎欲滴。我摸出手机,拍了一段大家争先恐后买卤鸭的视频,发给母亲。她回复过来一个3秒的语音。一点开,吵闹声哗然,时隐时现。我用语音回复道:“一整只卤鸭,太多了,我们吃不完。要不,买半只吧?”她回复过来一个2秒的语音。我以为是“好的”三个字,点开语音,嘈杂声依旧,听不到母亲的一丝声音。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算了,我回复她一朵花。
一天深夜,我的手机忽然传来信息提示。我被吵醒,打开一看,是母亲发来的一张照片,画面模模糊糊,好像是灰暗的桌面,似乎有一个碗。我看了一下时间,0:45,这么晚了,母亲还没有睡!于是,我马上拨打母亲的电话,可是电话迟迟没有人接。我换打父亲的电话问道:“我妈怎么了?”父亲告诉我:“你妈这几天腿疼,走不了路了。刚才疼醒了。”我当即赶回老家,带母亲来城里看病。
挂的是急诊。医生拿着我母亲的脚部CT片说:“没伤到骨头,没问题的。大娘是种地吧?别太劳累了。休息几天就好了。”我俩从医院出来,天也亮了,我很高兴,庆幸只是虚惊一场。我说:“放宽心。你想去哪里玩?”
她想了想说:“你带我去北京,看看万里长城。”
我盯着她的脚,犹豫着。
她甩甩脚说:“休息一个星期后再出发。”
一周后,我带母亲坐高铁去了北京。她穿着我给她买的那件红花黑底衬衫,吃着我打包来的一只卤鸭。
从杭州出发时,下了很大的雨,我的内心既忐忑又高兴。忐忑的是平时我说带她去旅游,跟要了她的命一样,她满嘴不乐意,一个劲地发脾气;高兴的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听到母亲主动跟我说让我带她去一个她向往的地方。我相信这个地方在她心里已经憧憬了好久好久。
北京的天,晴空万里。我们直奔八达岭。路上,母亲不停地拍着照片,发给同村的姐妹们看,忙得不亦乐乎。她伸长了脖子,见一直没有见到长城,就后悔起来,说:“长城竟然这么远吗?我还以为一到北京就能见到长城了呢。”
我安慰她说:“再过一会儿,就能见到万里长城了,快了。”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达八达岭。她开始坚持要自己爬,后来还是坐上了缆车。
在烽火台上,她看着灰蒙蒙的群山,一言不发。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要是对比我们江南的山,母亲会失望吧。
她凝望着远方,突然说道:“真壮观呀!我十八岁时就想来了。”
从长城下来,我给母亲买了件纪念衫,上面写有6个红色的字“我登上了长城”,让她穿上拍了张相。她说:“这张照片不发给小姐妹们了,留着自己看。给她们发个‘群山’过去,让她们也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
回程的高铁上,无意间我跟母亲聊起每次她“乱回”的消息。她想了想说:“可能是衣服或手触到了手机屏,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又追问:“那小黄狗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她指着手机里的“小黄狗”照片告诉我:“这条小黄狗是李大伯的。他去世后,这条狗没有人要,我就收养了它。相处了几天,发现狗的一只眼睛是瞎的。它很乖的。我们留下它吧?”
“就让小黄狗陪着你,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吧!”我郑重地说。
“不许说谎啊!”她乐呵着。
我点点头:“真话。”
其实,我以前说过的每个谎言,她都知道真相。而她“乱发乱回”的信息,我却不知背后的原因。但是能被母亲需要的感觉,真好啊!